【编者按】

本文作者殷宏超,安徽滁州人,毕业于中南民族大学新闻系,曾任杭州青年时报社、安徽日报报业集团记者。

殷宏超于去年12月在西港体验生活。本文首发于微信平台《远方不远》(微信号:orz170),作者略加修改后授权在《吴哥时报》刊发。

醒来已是正午,阳光的表白被窗帘拒绝在外,出租屋里的空调开到21度,冷飕飕的。

我习惯性地用最近学的河南话喊了一声“景兄,你在弄啥(第四声)呢?”,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。

我艰难地翻个身点上一根烟,这才记起来,一大早他就去某博彩基地报道了。

昨晚我们聊到了下半夜,话题只有一个:钱。

景兄身上仅剩兜里的15美元以及微信里的22.87元,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喝了一杯冷开水,愣了一会对我说:“殷兄,我不能再这样瘫痪下去了,明天我就去搬砖了”。

我和景兄的宿舍

景兄是我的读者,在柬埔寨的西哈努克从事博彩业。20天前,我来到了这个以中国人开设的博彩业著名的法外之地。

和景兄见面的第一天,我们坐在某网络博彩基地的游泳池边,他摘下了工作牌,信誓旦旦地说再也不会做狗推了。

狗推,也就是网络赌博的推广人员,主要工作是拉人在网络上赌博。

“做这种事情昧良心,拉客户来赌,搞的倾家荡产,太伤天害理了”,那时的景兄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,虽谈不上洗心革面,却也着实真挚。

当天,他便辞职了,收拾好随身物品,和我在郊区租了一间200美元一个月的小屋。

为了庆祝脱离博彩业以及完成租房,我们吃了一顿12美元的沙县小吃。

那天晚饭后,我和景兄穿着拖鞋在西哈努克最美的海滩边漫步。

我问他,辞职后的感觉怎么样。他不说话,笑了笑,就去海里捉螃蟹了。夜晚没有阳光,依然如阳光洒在肩头,仿佛自由人。

西港的海

西港有大约12万中国人,比本地柬埔寨人数量还多,夜晚的海滩边大都是中国人的身影。

海滩边林立着大大小小的中国酒吧,我看见一个女生抱着吉他站在话筒前,在这座东南亚城市的人间烟火中,弹唱起beyond的《不再犹豫》,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。

日常餐饮

我和景兄也不再犹豫,因为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计划,一个试图让景兄远离博彩业的计划。

坐在人来人往的沙滩边,我兴奋地对景兄说:“西港这么多中国人,我们可以做点生意啊,搞搞创业,卖点小吃什么的。景兄啊,你觉得卖什么比较好?”

景兄脸上挂着习惯性的微笑,低着头玩弄细沙,把稀疏的头发都暴露在我的视线中。“米酒”,他说,“我们可以做米酒卖,我还没看到西港有人卖。”

我们迅速搜索了一些米酒的做法,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,甚至可以称得上简单。

很快我便和景兄达成共识,准备制作米酒售卖。我一直很想体验华人在海外创业的生活,现在机会已经来了。

随后几日,我从淘宝买了一些酒曲,通过国际快递发往西港。我们骑租来的摩托车,考察了整个西港城区,熟悉了几乎所有的中餐馆、超市、中国人聚集地。

街头调研,热带装束

然而,很多餐馆的菜单上都写有“清米酒、鸡蛋米酒”,这让我们备受打击。

等到酒曲到了西港,我已经忘记了做米酒的事。我觉得既然市场上已经有不少米酒,加上我们都没有做米酒的经验,这件事肯定做不成了。

景兄默然无语,呆坐在地板上,神情恍惚地看着空调的温度。

那几日他经常晚上出去,深夜才回来。在我的再三逼问下,景兄才道出实情,原来他去跑摩的了。

他把摩托车停在酒吧、网咖等场所的门口,等待晚归的中国人,每趟2美元。柬埔寨的摩的司机质问他,你作为一个中国人,为什么要抢我们本地人的生意。

景兄无话可说,也自觉理亏,便放弃了摩的生意。

每天我们都在花钱,没有任何收入到账。这样下去不是办法,我们必须找到做博彩之外的正当营生。

供游客出海钓鱼的游船

后来,我们去了西港所有的渔村和海滩。我想买一艘船,招徕客人出海钓鱼。然而船的价格高达6000美金一条,而且必须由柬埔寨人驾驶,否则会被海警抓住没收。

之后,我们发现游船可以日租,租金65美元。我又开始了幻想,“景兄,你想啊,租金是65,我们收费是20美元一个人,只要一天有10个客人,不就是200美元了,可以赚135美元一天啊。”

此时的景兄已经快没钱吃饭了,他神情忧郁地看着大海,海面上飘着四五艘游船,根本没有客人。

我见他兴致不高,便又鼓动起来:“景兄,一天135美元,很快我们就发家致富啦。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承包整个西港租船行业,然后在扩大到太平洋、印度洋区域,成为全球最大船只租赁公司,到时候纽交所上市敲钟你来敲。”

包含饮料、钓鱼、深潜等多项娱乐的游船服务,仅需8$

景兄自然知道我在开玩笑,在一起半个月,他已经熟知我的说话风格。他没有说什么,只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发给我一张图,上面写着游船8美元一位,提供烧烤、钓鱼和水果。这意味着,租船根本赚不到钱。

于是,在来到西哈努克的第20天,我也瘫痪了。

“殷兄,你定个闹钟吧,明天早上十点我就去公司报道了。”昨天夜里景兄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感,“我换了家公司,工资跟以前一样,6000块+提成,做到年底还发7000块的过年费。”

“卧槽,你怎么又去种菠菜了,说好的伤天害理呢?”我难掩惊讶,同时有点失落。

“唉,不是我想做狗推,是钱都没有了,生存都成问题了,还谈什么仁义道德。”景兄盖上被子,头转到了另一边:“瘫痪了没事,如果你愿意,我可以介绍你去”。

海滩边的拾荒儿童

我不知道说什么,搜了半天只搜到《不再犹豫》的1991现场版。无聊望见了犹豫,达到理想不太易。即使有信心,斗志却抑止。

不再犹豫 (Live 1991)

BEYOND – Beyond The Stage

西港之所以有这么多人从事博彩业,或许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如景兄般无可奈何。他们深知自己的行为助纣为虐,良心发现离开之后,又陷入走投无路的境地,重操旧业几乎成了唯一的选择。

夜深了,景兄已经入睡,而我彻夜难眠。我仿佛听见他的呼噜声是在调侃滑稽的命运:以前我没得选,现在我只想也只能做个狗推。

【启事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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